贝加尔湖日记 0405
从伊莲娜的小木屋到镇上,有两种路线:一是迎着贝加尔湖,从草坡直直地落到公路,穿过它,走进湖边的沙地,再沿着湖,走到镇上。这是直角三角形垂直的两边;另一种,是捷径,走直角三角形的斜边。第一种方案的地形地貌我是知道的,而第二种在走之前,完全不确定。
今天我选择了第一种方式去镇上。
湖边有几株漂亮的大树,但更多的是沙地上一些稀稀落落地看似已经干枯的小灌木,在没雨的日子里耐心地蛰伏着。我小心翼翼地避开这些顽强的生命,走一步陷半步到地了湖边。
扑面而来的是一片苍茫的白。湖面好像一张没有表情的脸,阳光也不能给它以温暖。对岸冷青的群山,默默地陪伴。没有了沙地那嚓嚓的声音,仿佛突然进入了一个隔音的世界,除了周遭的风声。风不算大,在风落的时间里,有“咝,咝”的极其细微的声音,虽然就在脚边的冰缝里传出来,却象来自另一个时空。间或有轻轻的“咚”的一声,带有一点微弱的回音。那是时间汇聚成的水滴,不回头地跳进冰下的湖水里,消逝。
黄沙,山峦,树;阳光,寒冰,风。我似乎伫立在一个亘古不变的世界里,只有那“咝,咝”、“咚,咚”的声响在提醒我,一切正在改变。西尔万·泰松描述的冬日贝加尔湖正如这般:寂静,只有冰裂的声音。他说,“我更喜欢那些类似于冰冻湖泊的人性,而非类似于沼泽的人性。前者表面上坚硬冰冷,底下却深沉、翻腾、生动。后者外表温和轻软,深处却呆滞、无法渗透”。我想说的是,冰冷之下的水是温的,远胜过那表面温软带给你的万劫不复。
日落前从镇上回小木屋时,我尝试,或者也可以说是冒险,走了直角三角形的斜边。
昨天下午,伊莲娜开车顺了我去镇上,就是穿行的森林中这条线。可踏入森林的那一刻,我发现我并没有把握能“重蹈覆辙”:公路在树林中弯来绕去,还时不时分岔;林中隐约有些步行路径,却向着不同的方向延伸;还有就是可以自己再走出一条路。不知不觉地,我发现自己走上了第三种路。
一条白色的狗不知什么时候跟上了我。我无意间偏头的时候,发现它悄无声息地走在几米远的右前方,心里惊了一下,揣摩着它的意图。在静谧的树林中,它那么安静地出现,突然让我想起东山魁夷那悠然徜徉在苍翠林中的白马。
它确实没有要吓我的意思,一直在我前方,保持一段距离。可能看我没那么快,又时不时在树下停留,爪子刨刨,鼻子嗅嗅,然后又往前。有时会突然抛下我,消失在树林里,过一会儿又出现在前方。我有点感动,镇上那么多狗,唯有你,是来给我壮胆和指引方向的天使吗?
黄昏的森林,没有风,没有汽车驶过,狗也很安静,只有脚踩落叶的沙沙声,一如白日的湖边。刚进入森林时夕阳斜在树干上橙红色的光,从下往上渐渐褪去,在照亮最后一寸顶端的树梢后,便完成当日使命弃森林而去。好在这是高寒的针叶林,枝干分杈高且少,视野还算开阔,况且别无他人它物,也就没什么可担心的。一个人走在漆黑的夜路上,没有野生动物的突袭,没有个别人类的陪伴,便没有恐惧--那是最理想的。
夕阳撤退后,天色暗得很快。往左是一片升起的山坡,往右看起来比较平坦。我犹豫着,从方向上感觉是翻过此山坡便到小木屋所在的草坡了。而此时左寻右觅,“引路天使”都不见踪影…让感觉带路吧。我果断地向左。
这片坡看起来不陡也不大,可爬上去却比想象中花了更多时间。在穿出树林快到坡顶的那一刻,我看到了一轮玄月已高悬在暮青的夜空。而在清朗的月光下,我再一次吃惊地看到,“引路天使”正站立在前方的坡顶,默默地看着我。白色身影像一尊雕塑般散发出清冷的光那一刻,我真觉得它是从天上下来的,来陪伴我这一程的天使。
坡下几百米远的地方是一片散落的木屋。可在夜色中,我沮丧地发现分辨不出哪座是伊莲娜的了…
接近这片木屋的时候,狗们开始此起彼伏地叫了起来,还有的直接蹿了出来,我不得不退后。可一直令我感动的那位“天使”,却好似已完成了它在凡间的任务,径自去和它的俗世小伙伴们游戏打闹,完全地抛弃了我。
我突然想,它也许同样不想独自穿过森林,一样也需要我的陪伴吧。
反方向的山坡上有座房子,我只好又爬过去,求助主人打了个电话。终于,我走到正确的院子前,在狗狗们狂吠着围着我绕圈圈时,伊莲娜打开了大门。
这晚伊莲娜的小屋又多了一位客人,欢乐的法国小伙Bruno,从莫斯科坐着火车一路过来,终点是海参崴。
ps:隔天从镇上回,我走了右边的方向,靠近公路。被树林掩盖着一大片沙地,沙相当厚,就像走在沙漠里。林中有片空地酒瓶子的碎片撒了一地。后来住久了,这种场景不止见过两三次,也不稀奇了。